寂寞彼岸(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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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January 27, 2005 02:05:46:


                   五十六

  杨天会进屋往沙发上一躺,立即对“是否与杨晓珊处下去”的问题做出了决定:分手。坚决分手。

  她的错误太多了。爱钱,贪财,狭窄,刻薄,与其结婚再离婚,分走一半财产,不如当机立断,分手了之。总的原则确定之后,他又反问自己,我爱她吗?想当初相遇田梅梅时,何等的激动,何等的兴奋,何等的期望,何等的担忧,何等的不思食不思饮不思寐。和杨晓珊有过这样的激情与思恋吗?没有,从来没有过。有的只是顾虑重重,关系进一分,顾虑多一重,如果真走上婚毯,自己也就被顾虑压死了。

  一个多月来,她下学来吃晚饭,这里就是她的咖啡厅;吃完晚饭就看书,这里就成了她的图书馆;看完书就走;周末义务性地带她出去玩一玩,这里是她的汽车站。每个月给她一百五十加元午餐费,她报之以调皮的一笑;只有两次“借钱”给她爸动手术,一次二千五,一次一千,她才主动暗示要献身给他。一切都公式化,程序化,性之潭,欲之湖,别说掀不起涛天巨浪,到目前,连点波纹涟漪都没有了。一切事实都说明,杨晓珊不可能成为自己可爱的妻子,结婚了,也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算了,借机分手算了,我又没做过任何一点对不起她的事情。他庆幸起自己始终守身如玉,没有和她有性的往来。

  于是,作家杨天会感觉到了轻松,重负解脱后的轻松。他越来越轻松,再也不用焦虚“杨晓珊爱的是人还是房子和钱”了。当他进入彻底的轻松时,空虚就乘机占据了他的心灵,他上不着天,下不够地,空落落,性的本能突然袭来,搅得他心烦意乱,手足无措,想哭,想喊,想摔,想毁坏,想发泄。杨晓珊那细嫩调皮的面孔,那藏在长黑睫毛里圆圆的眼睛,那与白皙半透明的耳朵相卧的墨绿的鬓角,那结实圆耸的胸,那肌肉一抻一抻的小腿,那柔软的小手,极具实感地摆在了面前。

  现实是严酷的。他不能找个外国人当老婆,而在加拿大的大陆出生长大的中国人中,女性比例本来就小,有几个单身小姐,都是带引号的,不是离婚的,就是与人同过居的,极难找到一个处女。晓珊结过也离过,但那是形式上的。她是处女。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呢?那小巧玲珑的成熟肉体从未被人占有过,那爱情的饥渴心灵从未被雨露滋润灌溉过。晓珊,我的爱人,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不能失去你。

  唉,这个可怜的作家、才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怎么做。他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所左右,奔出门外,启动车,直奔了晓珊的住处。他担心她走失了或出什么事!他的情绪是庸俗的、中国特色的,视女人身体的完整性远远超过了对爱情的追求。然而,一当他进入爱情、婚姻的实际操作时,他又犹豫,向后缩了。沈静一眼就看透了他,“你想当个男人,又惧怕承担男人的责任。”

  这话,也是沈静和他有了那层关系后体会出来的。

  他不顾沈静颁布的禁令规则,毅然敲响了房门。晓珊不在,另一个女人也不在,只有沈静在家读书。

  “我……”他嗫嚅着。

  “没关系,请进吧。”沈静开大了门。

  这个月,轮到晓珊住方厅了。他进入了她的领地。一扇旧屏风圈住了厨房与凉台窗户之间的空间,这空间原本是 dinning area(就餐区),现在成了闺房。一张单人床,铺着浅黄色床单,被子胡乱地散开在床上,床头一张油漆斑驳的小旧桌,小桌上放着一盏台灯,旁边一把旧椅子,床边一双中国产中国式的塑料拖鞋,床脚一个小旧书架,摆着几本书,旁边摞着三个纸壳箱子。一个门帘四角抻直,堵住了厨房门,门帘罩住的是纸壳。

  自己带着儿子来加拿大时,田梅梅正在做第三年的住院医生(实习医生),一年工资五万三,全家租一套公寓,三房一厅一厨两卫生间。他叹了一口气,“真够艰苦的了。”

  “读书吗。哪里比得了你们‘四人帮’。”郭吴杨尚关系相对密切,大陆中国人们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赋予了这个大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条件还是比国内好多了。起码一个人有一个屋住,国内读研究生至少要三四个人一间宿舍;卫生间独立,每天洗澡有热水;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如果不为省钱,助学金足够花的了,住的能更好一些。”

  “哦,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每当和留学生聊天,听到的都是抱怨,事事不如国内。”

  “这就是中国人的毛病。在哪里都是不满意。在国内不满意,到了国外还是不满意,就像这个世界谁都欠着他们似的。就说这位刘波吧,成天叨咕钱少,不如在国内。我一问,她在大学住的是一间子母间,十四平方米的房间用布帘隔成两半,住两家。我给她算细帐,一个月助学金八百四十元,租房带电费二百六十元,吃饭一个月一百元。还剩四百八十元。这四百八十元,可以看电影,买衣服,买化妆品,可以旅游。我正在写一篇文章,专门分析中国大陆女留学生的生活状况及心理状态。”

  “……大概杨晓珊也是这样子吧?”

  沈静,两手做了一个心飞出胸外的动作,“都是中国人吗。”

  “你的论文写好之后,可以先给我看一看吗?”

  “没问题。现在搞什么大作呢?”

  “写了一个中篇。第一稿已经完成,三万多字。写一个女人的故事。”

  “新移民!可以让我看一看吗?兴许,对我的文章能有点帮助。”

  杨天会:“好啊。在计算机里存着呢。想看,现在就可以到我家看。”

  这是一个中国女人,可以说是带着点漂亮的女人。她默默忍受着丈夫对她身体和精神上的摧残。有一天,多伦多受虐待妇女协会发现了这个情况,把她解救出来。一年后,她离婚了。妇女协会帮助她学会了做衣服,她成了自食其力的西装厂缝纫女工。她没有多大的奢望,只希望找一个有学历和稳定工作并且不揍她的丈夫。她参加华人的、学者联谊会的、家庭聚会的各种活动,目的就是想碰上一个能够相中她的男人。中国男人很多,他们欣赏她的容貌和身段,接近她,取悦她,但他们不想娶她。硕士博士们谁都没有准备下娶一个离过婚且是车衣女工的心理。她一年比一年年纪大,她一月比一月年纪大,她一日比一日年纪大,她一秒比一秒年纪大,她拚命地表现自己,在有中国男人的地方表现自己。她只有辛勤的耕耘,不见收获的希望。最后,她疯了。

  沈静读着,泪流满面,那么深刻细致的描写,触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饮泣着,抽噎着。

  杨天会满怀着同情,握住了她的手,使劲攥着。沈静倒在了他怀里。

  睁眼醒来,天已黄昏。他往旁边一瞅,沈静面冲着他,一对秀目瞪得很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的头不觉“轰”了一下,低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没有你的责任,是我主动的。”

  杨天会:“我不该响应你的。”

  沈静:“小说太感人了。你出去,我要穿衣服。”说完,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

  杨天会在她被紧紧锁住、关住、阻断的目光中溜下床,抱起自己摊在地毯上的衣服,出了主卧房。

  沈静下楼,径直奔向门口,穿上鞋,拉开门就出去了。杨天会追上去,“我送你。或者,再坐会儿?”

  在门前,她站住,站在他对面,她的眼睛与他的眼睛一般齐。他目光游移,不敢看她。

  “谢谢你。这是我到加拿大的第一次。”她说。语言停了一下,又接上了,“你不必 guilty,是我主动的。”

  她让他别内心有愧(guilty),别内心有罪(guilty),责任在她。多么仁义的女子啊。他感动了,“还来?”

  沈静没有一点表示,转身走了。

  一进屋,杨天会照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一拳,“荒唐!”

  这时,他实在感到对不起晓珊了。意志怎么这样软弱呢?他对沈静从未产生过任何想法,怎么她一表示,就守不住自己呢?他愧疚了,十分十分地愧疚了,恨不得立即跪在晓珊的黄裙下,吻她的脚面,痛哭流涕,恳求她原谅自己。

  他痛骂了自己一顿,诅咒了自己一顿,痛悔了一顿,发誓此事决不再发生了一顿,怀着负罪和补偿的心理给晓珊打电话。该吃晚餐了。

  “哈罗?”沈静的声音。

  “我……”他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平稳,缓和,沉静。

  他们这样静静僵持了好一会儿。

  “晓珊在吗?”

  沈静没吱声。

  “您哪一位?”晓珊轻快地问。

  “我,杨天会。还没吃晚饭吧?”

  “早气饱了。”

  “听说越南餐馆的河粉挺有特点,去给他们增增光?”

  “这回再被人从车上撵下去也不要紧,我已经知道加拿大的公共汽车怎么乘了。”

  “我去接你。暗号照旧。唉,请转告沈静,我请她一起去。”

  车停在公寓楼前的人行道边上,杨天会按了一下喇叭。这是叫晓珊下楼的信号。坐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又按了一下,再等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他熄车,下车,走进公寓楼,就听晓珊和沈静说说笑笑,四条腿鼓动着裙摆,两前两后迈下楼来。

  杨天会伸了个懒腰,眼睛仍盯着电脑屏幕。此时,他头脑清晰,思如泉涌,手指灵活,进入了最佳创作状态之中。几个月来,分居,离婚,回国,返加,投资,搬家,买房,恋爱,偷情,一直杀不下心来写小说。现在,一切进入正轨,该是心安下来了、心收起来了的时候了。该是干正事的时候了。

  门铃响。他看一眼电脑桌最上一格的电子表,十二点整。

  他先开亮房外的门灯,拉开门,沈静一双秀目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心狂跳不止,红红的血渗出皮肤,汩汩流淌出来。他一把搂住她的肩头,拥了进来。

  门房灯瞪着一双火炬型大眼睛,整个夜晚,警惕地盯着街上过往的每一辆车每一个行人,一直到第二早上九点多。

  他吃着沈静烹调的美味早餐。“没事儿吧?”

  “嗯?”

  “不会怀孕吧?”

  ……

  “我不会赖上你的。我不会把你从晓珊身边抢走的。你说什么时候停,我就不来了。”大约半个月之后,当杨天会多次问她采取什么样的避孕措施后,沈静这样告诉杨天会。“我喜欢你的小说。我带着环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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