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九·一三』


我经历的『九·一三』


若柳

(上)

初秋的北京,天还热,不过渐渐也有了凉意。站在宿舍的窗子前,能看见瓦蓝瓦蓝
的天空,缀着几朵白云。三十年前的时候,还没有听说什么工业污染、环境保护,
更没有见过沙尘暴。世界革命的中心,红太阳居住的这个城市,是我心目中最美丽
的地方。那个秋天,我快满十七岁了,已经是有两年军龄的“老兵”。要说革命资
格,跟妈妈差不多了。妈妈也是十六不到就当兵的。不过跟爸爸没法比,他十二岁
就是八路军武工队“小鬼”了。

我们部队五十来个“内招”女兵,个个都当得起“娇骄二气”。不过,最爱想家哭
鼻子的就数我了。当了两年兵了,还是睡不了木板床。更别提包袱皮裹着换洗衣服
的“枕头”,胳得耳朵疼!害怕吃肥肉,我索性说自己是吃素的。每回把吃不了的
剩饭倒掉,没少挨指导员批评。不过,新兵里我是第一个上岗值班的。我技术过硬,
理所当然的“一号班”(执行重要任务的岗位)。电话接线员什么技术啊?首先是记
性好,部队番号、兄弟单位、首长姓名、秘书内勤、…电话号码厚厚一本子,得背
得滚瓜烂熟。 其次是,反应敏捷,接转迅速。行话叫“插塞子”。 再其次,是口
齿清晰、态度好,还能准确分辨常用话户的身份。而且我不怯场,好多新兵当时都
不敢接司令员的电话呢。排长章慧琴,是当年“大比武”的技术尖子,直夸我如果
赶上那时候,肯定也会象她一样是个好手。

九月十二号,我上夜班。跟往常一样,躺在床板上睡不着,想家。折腾到11点,起
来擦把脸,和明岚一起去工作室接班。部队大院里,半夜之后,一般都没什么电话
了。我叫明岚先去睡一会。自己倒杯水,胡乱拿起一本书伏在机台上看。夜,静悄
悄的,只有隔壁配电室传来低低的嗡嗡声。

突然,一号台的灯呼拉一下亮了。

“请接李司令,军区首长电话。”

几分钟以后,电话骤然多起来了。指挥所命令各部门立刻进入一级战备。不会又是
演习吧?我想。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和增援的战友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通常
二人值守的夜班总机,又象白天一样,六台机子全部开通。一个命令接一个命令。
我的一号台,受命全程监听通话信号质量。

“请接李司令,我是周总理办公室。”

耳机里又响起周总理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声音。

“…中央军委决定, 全军进入一级战备…”

呀!真的要打仗了,肯定是苏修来犯了!为祖国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我 心中顿时
充满了英雄主义的冲动。

“南苑机场进入战斗准备。”
“沙河机场进入战斗准备。”
“山海关机场进入战斗准备。”
……
本来我们司令部,在战略部署中,只算二线力量,因为空军司令部就在北京。没想
到这回一下子就推上了第一线。

电话忙极了,我们全神贯注地接线转话,保障通讯线路畅通无阻。战斗的神圣感,
令人忘我。仿佛天一忽尔就亮了。新的命令又下达了。全体夜间值班的战斗人员,
不许换岗,继续执行战斗任务。炊事班把最好吃的饭菜送来了, 连里还另外送来点
心、饼乾、 和好多水果。天亮以后,电话似乎慢慢少了下来。我们不在作战部,但
仍然可以感到,南苑机场和沙河机场那边的形势一直很紧张。下午三点,电话里传
来消息,“飞机打下来了!我们胜利了!” 。正如后来大家都知道的,那是迫降了
周宇驰,于新野,李伟信他们乘坐的直升飞机。

晚上八点,我们才下来。连长严肃地命令大家,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要绝对保守机
密,不许对外透露一个字。但是我们还是抑制不住莫名的喜悦和兴奋

(未完 待续)

(下)

几天以后,各种小道消息在战士们中间传开了:北京有一个中央委员级的高级干部
逃跑了!那几天北京的空气异常。部队所有的学习班全部停办,统统回到原岗位,
又不说明原因。我们连一部份女兵正在异地进行队列训练,准备迎接国庆受阅,也
突然全撤回来了。特别是空军司令部那边,好象有很多人事变动。空军大院站岗的
全换成了陆军部队,不过我们这边还是老样子。京津地区机场在那一段时间也由陆
军部队接管,所有飞机停飞,机场的值勤人员也全是陆军。吴司令也一直再没有电
话过来。我们知道,空军肯定出问题了。

那年国庆节没有游行。

十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天,全大院的干部战士到礼堂听报告。天上浓浓的乌云压得人
喘不过气,可看看周围首长们的脸色比天色还阴沉。我们这些平常爱说爱笑的小女
兵,也不由得屏声噤气起来。

“…传达中央重要机密文件…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仓皇出逃, 狼狈投敌,叛党叛
国,自取灭亡…死有余辜的叛徒、卖国贼…”

我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这是真的吗?是我们的副统帅吗?
到北京当兵后,我常作为那种“填座位”的部队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曾经两次
见过他。那年五一节,就是后来盛传毛主席在城楼上不理他,林彪气得拂袖而去的
那次,我们部队还在金水桥前席地而坐,担任隔离保卫的任务。他为什么要反对毛
主席呢?虽然9·13以后,我们大家都隐隐约约感觉到发生了大事,但怎么也想不到,
会是从“林副主席”!

还没有转过蒙来,指导员又把我们这几个内招的女兵叫到办公室开会:希望大家能
认真领会中央文件的精神。组织上要求你们每个人给家里写封信,阐明你们的政治
立场。告诉你们的父母,我们是坚决站在党和人民一边的。我们空军是重灾区,你
们的父母又都在空军担任领导职务,如果他们站错了队,你们一定要和他们划清界
线…。我的心好象被揪了一下,立刻疼了起来。爸爸在运动初期,因为说了几句反
对江青“文攻武卫”的话,被发配到部队“五七干校”变相劳改了近两年,最近刚
刚官复原职。可不敢再出差池啊。参与起草『五七一工程记要』的于新野好象就是
他们部队调上来的。我是爸爸最疼爱的女儿,怎么能想像…

后来的一个月,我们这几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天天急切地盼望着家里的来信。
终于,爸爸来信了!我紧张得手都发抖, 半天拆不开信。爸爸说:我们一切都挺好。
希望你做一个听毛主席话的好战士。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的暴风雨总算
过去了!晚上吃饭,又是我最喜欢的玉米面窝头,我比平时多“偷”了一个包在套
袖里,高高兴兴去上班了。

几个月后,我们电话连来了一个从“小舰队”下来的女兵。说是接受锻炼,实际上
是为了让她忘掉在“小舰队”工作时所涉及的军事机密。她人长得挺漂亮,有点黑。
大家背地里都叫她“黑牡丹”。黑牡丹情绪时好时坏,她从不和我们谈她的过去。
半年后,她被遣送回原籍了。这对那个年代的青年来说,是非常悲惨的命运。排长
告诉我,我和另外两个内招的女兵其实也已被内定选送到林立果招募的“小舰队”。
为了保证“根红苗壮”,空军组织部门上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到我们曾经生活、
上学的地方去调查、开座谈会。千里挑一。“9·13”前一天,连里已经接到了调令,
再有一个星期我们就要去新的单位报到了。好险哪!我真庆幸自己没有糊里糊涂地
上“贼船”。

九·一三事件已经过去三十一年了。那一夜发生的种种惊心动魄震动过全世界,作
为一名普通战士,我凑巧置身在风暴中。但这个永远要写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上的事
件的意义,却不是一个当年十七岁的小小女兵所能理解得了的。即使今日,人们似
乎还在为事件本身的许多谜团所迷惑。我从尘封的记忆中,撷取一些片段,就作为
对我将近五年当兵经历的纪念吧。

(200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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