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湘江北去 于 October 19, 2006 20:54:45:
回答: 祖 父（一） － 摘自叶蝉贞所著《怀乡集》 由 湘江北去 于 October 19, 2006 15:10:15:
(二)
我幼孤，由小学到大学的过程中，每当看到同学们被父亲的巨掌，握住双手，嘘寒
问暖；或被父亲强壮的臂膀，一把举起，受那充满热力，完全不同如母爱的父爱所
宠爱著时，总不免中心凄恻，泫然欲涕。但泪眼模糊中，我常看到慈祥的祖父，微
笑着出现在我的眼前，用他温暖的巨掌，轻轻抚著我的头额。以无限怜爱的声调，
向我说：“孩子，你跟我来。你看，太阳不正向你微笑，枝头小鸟，不正和你招呼，
那许多的小朋友们，不正等著你去合唱么？快去，向欢乐的巨群中，大步走去。记
住只有自己的智慧，勇气，和诚实，才是人生旅途上真正的盾牌！”虽然，这种幻
觉，一瞬即逝。但使我感悟到，我虽无父，却有爱我的祖父。于是，又悄悄地用手
帕揩干了自己的眼角，重新挺起腰来，面对现实。
祖父，常是我获得信心，希望，智慧，和道德力量的根源。
他有极高的艺术天才和素养，诗、书、画而外，对雕刻和音律，也有浓厚的兴趣和
独到处。但他以艺术生活为个人的精神境界，从不藉此征名逐利。所绘画，以燕柳
鱼虾，最为精到。以其个性乐观，所以表现于画面者，亦复如此。或群虾跃戏水中，
或双鲤悠闲并游；或双燕，或群燕，穿飞如丝细柳间。或三五乳燕，坐枝上呢喃而
语，俯首侧目，栩栩如生。欢愉之情，跃然纸上。真是画中有诗，有生命的乐章。
他的雕刻，更凝合诗画为一体。除图章外，祖父常将湘竹刻为花瓶，笔筒，笔架等
自娱。他不但在上面刻写诗文，而且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采菊东篱
下，悠然见南山。』『美人卷珠帘，独坐颦娥眉。』等诗句，刻为图画，有时填上
几笔粉绿、黛青、乳白等色彩，更觉人物生动，呼之欲出。少时，我最爱月夜在芭
蕉树下，静听祖父弄箫。他不喜吹奏时下俗调，却常将他自谱的新曲，吹奏古诗，
如车辚辚，马萧萧，……及长恨歌，琵琶行等。抑扬婉转，扣人心弦。
祖父善饮，能连喝高粱数瓶不醉，一杯在手，谈笑生风。也爱抽好烟，饮真龙井茶。
时人知其所好，多备名酒，好烟，前来求画。所以他画室一角，画纸堆如小丘。但
他绘画，完全凭他自己的兴致，从不考虑索求者的身份。所以有些湘中显要，数度
送烟送酒，犹未见到画的影子。而一般故乡父老，和他谈得投机时，他便立刻铺纸
磨墨，纸与画一齐奉送。有时他在田野散步，常被乡民邀到家中，饮杯清茶。他们
也常拿出扇页等，请他画点什么，如果笔不合用，祖父常用自己的小指，画一枝淡
墨梅花，或写几行行书。苍老处，较笔画，犹觉过之。
祖父爱好自然，崇真尚朴。常是一袭布衣，一枝手杖，徜徉吟啸于山水之中，与渔
夫樵父话桑麻。每当春秋佳日尤喜垂钓江滨，但技巧并不高明，常在一片夕阳中，
两手空空而回。有时为免立在门前久候的孙儿们失望，便索性在附近镇上，买几条
活跃跃的鱼儿，用柳枝穿上，载兴而回。告诉孙子们说，这些鱼是如何刁滑，他是
用如何巧妙的技术，才使得它们上钩的，说得有声有色，孩子们从是听得目瞪口呆，
惊叹不已。这个秘密，直到孙儿们都渐长大，伴随祖父的老仆，才像说故事般吐露
出来。
祖父也好培植花木，收藏书画，我家花园，一年要修理几次。他所种植的花，也很齐
备，如开花的仙人掌类，和铁树等，在大陆总不常见，到了台湾，才到处都是，但
台湾虽有各色玫瑰，很少见到蔷薇，而祖父那一架蔷薇，培植得真好，微风过处，
满院皆香。他晨起无事，常自提一壶水，在花间浇灌，或拿起一把巨剪，修枝剪叶，
忙作一团。花园外，是一湾流水，祖父在园中搭建一个台亭，拾级而上，坐到台上，
可以看到悠悠的江水，和往返的帆舟。每当月明之夜，祖父总是坐在台亭上，看月
华，听江声，朗诵古人的诗文，深夜不寐。他收藏的书画，多经过他自己的标写和
圈点。可惜抗战时期，我们未能携走，日本人抢去了十几挑，埋在地下的又多毁坏。
迄今思之，犹觉对不起祖父，有负他当年珍重收藏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