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苗岭福音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

送交者: 小朋友 于 April 16, 2015 10:00:28:

谨以此文纪念伯格里先生逝世一百周年。


苗岭福音(一)

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讲的这个故事和讲故事时的神态一直令我记忆犹新。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是贵州的解放者和占领者,他们也是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无神论者,是那个时代一切迷信和宗教的掘墓人。但他在提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却用的是一种非常平和与崇敬的口气。他告诉我说离我们家一百七十公里外的威宁县有一个地方叫石门坎,那个贵州最贫穷的地方曾经很出名,从外国写信到那里只需写上“中国石门坎”,信就可以收到。

父亲走过几乎全地区的所有公社,他说石门坎是我们这个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里最穷的山寨。在我的印象里,那里缺衣少粮,主食是洋芋和荞麦,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可那个地方曾经有西南以至全国最早的双语学校、最早的足球队、和最现代的婚姻制度。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石门坎是因为很早以前来过一个外国的传教士,后来我知道这位传教士是来自英国的柏格里(Samuel Pollard)先生。

苗岭福音(二)

柏格里的中国之行,起源于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的学生海外宣教志愿运动。那时一批优秀的欧美学生在大学毕业以后,带着崇高的理想和主的恩赐,遍及亚州和非州的各个角落,治病宣教。在中国有著名的剑桥七杰和耶鲁的三剑客,而柏格里则是他们中间相对默默无闻的一位。其中的原因之一是柏格里在1905年进入苗寨之前的十七年间,在云南昭通的传教活动几乎近于失败,十七年的时间里只找到十几位追随者。

传福音的艰辛始于他到达昭通的路途,除了飘洋过海之外,从上海出发的几个月的水路,柏格里的船先后由四百五十多位纤夫拉到宜宾(那时叫叙府),几乎葬身长江。然后是几百公里的遥远山路。他在昭通首先看到的是大批的被大英帝国的鸦片侵蚀的中国烟民。他痛恨他的政府,而以自己的医疗技术来给这些烟民治病。

苗岭福音(三)

在昭通城里,柏格里和他的同伴只是医生而无法传教,那里的人们似乎只在乎肉身的健康与否,而无暇顾及上帝的存在。尽管柏格里为坚定传福音的决心而把妻子和儿子都带到了昭通,伺主的工作还是停滞不前。直到有一天,有四位从远道而来的苗人拜跪在他的门槛,求柏格里教化他们多难的族群。这几位贵州威宁的大花苗智者,原先是去安顺黄果树附近的宣教士党居仁(James Adam)处寻道。与柏格里的云南宣教不同,党居仁在安顺的苗人中发展了上万的跟随者。党教士觉得威宁的大花苗追随的路途辛苦,于是给他们推荐了离家乡只有几十里路的柏格里。

苗人在毕节和威宁一带一直地位卑微,他们没有土地,他们的主人甚至不是汉人,而是同样粗野的彝族土目。我们小时候不少骂人低微的语言都与苗人有关。翻阅毕节明清的地方志,到处都是水西苗乱的记录。苗人也不是炎黄的子孙,而是败在他们手下的蚩尤的后代。传说中他们的祖先在败散了以后,跨江越岭从中原来到这蛮夷之地,从此生活在荒野之中。他们的文字在流落中失传了,可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搜寻立命复兴之道。柏格里十分同情大花苗的处境,因为他在英国康威尔的族群的境遇和大花苗类似,英格兰的贵族文化也让卑微的康威尔人的语言消失了。

苗岭福音(四)

一夜之间,昭通城热闹了。小小的昭通城有时会有几千名来朝拜和受教的苗人。柏格里在已经计划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享受到了他在昭通艰辛十几年后的神的恩典。每天从早到晚的苗民是应接不暇,他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他的妻子有一天见他实在是太疲惫,于是便守在家门口,请求苗人们给柏格里一天午休的时间。她很严厉的目光档住了一大批在门口等待的苗人。让她吃惊的是,当她去叫醒她午睡的丈夫时,看见的是十二个从二楼窗户里翻进来的门徒拜跪在柏格里的床前,他在那里继续给他们宣道。

大批的苗人涌进昭通城带来了两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一是可能的流行传染病,那时的云贵常有伤寒和麻风等疾病流行。第二个问题是管理大花苗的土目们担心苗人一天往城里跑,逐渐开化,日后不好管理。在这样的条件下,柏格里便向土目们要求给大花苗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土目们于是答应了一块他们认为无用的不毛之地石门坎。苗人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片土地,他们最终发现那块土地并不贫瘠,而有一种无价之宝,那就是几乎不用开采的优质无烟煤。于是他们用这些煤延续了自己烤土豆和炒茶叶为生的生活。

苗岭福音(五)

上个世纪初,基督在中原和北方由于义和团运动而销声匿迹,柏格里在1905年却带着昭通府的公文来到威宁,获许在石门建立基督教堂。可见那时政府对边远山区管理的松弛。苗人信徒们捐资百万铜钱,柏格里花了其中的二十五英镑在石门坎建了第一个教堂。他和苗民们同吃同住,说他们的语言,吃荞麦和土豆,吹他们的芦笙。不像把纳西文化推向世界的洛克博士那样,走到那里得雇用大批纳西人给他抬洗澡的大盆,柏格里从不高人一等,他学习苗人疏于梳洗,路见苗人总是先让道他行。他真正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在传福音的同时,柏格里开始教育苗人去改变他们的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除了教育他们戒酒戒毒之外,他在石门坎开学校,办体育。还使得苗人改变他们乱婚的习俗,让他们接受了年轻人要到二十岁左右才谈婚论嫁的新观念。可以说,他从生活和灵魂改变了苗人。

苗岭福音(六)

在石门坎开学讲经的过程中,柏格里发现苗人由于不会汉文,他释经和教学的效率十分低下,于是他开始思考为苗民创建他们的书写文字。柏格里在创建大花苗文字的过程中借用了苗族服饰里的图案,因为口授文化有许多关于这些图案的传说,比如说哪些横道是标记祖先跨长江和黄河的记录。他同时还借用了美国印第安人语言的特征。苗文创立好了以后,柏格里便组织翻译圣经,并通过在日本的朋友印刷了苗文圣经。

在昭通的十七年和石门坎的十年间,柏格里用他的医术不知道救过多少人的命,他和他的家人在此过程中接触过各类传染病人。柏格里一九一五年死于伤寒,他把手里有限的药品给了他的村民和患病的儿童。他热爱那块土地和那里的人们,他永不离去。

苗岭福音(后记)

柏格里的传奇简述完了,可人类交流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我小时候一直认为我们那大山里的苞谷,土豆,和西红柿是乌蒙苗岭的本地特产,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它们全部来自南美。我们从小上的学堂也是西洋学堂,我们的大山里好多年前就来过西洋的使者。也许是因为柏格里的传奇,才让我走出大山,漂洋过海,心头一直背负着文化交流的使命。

改革开放以后,石门坎的故事开始走出乌蒙,柏格里的传奇也渐渐开始流传。二零零七年,为纪念柏格里的贡献,南京大学霍普金斯中美中心被命名为柏格里中心。二零一五年,在去云南农村支教一年回来以后,我大女儿被柏格里中心录取为研究生,她的申请论文就是以她爷爷讲的石门坎的故事为线索。也许正是种文化的回归而打动了招生委员会,她拿到一笔奖学金而进入了这个顶尖的中美外交学院,将去面对对未来人类至关重要的中美外交关系。




所有跟贴:


加跟贴

笔名: 密码(可选项): 注册笔名请按这里

标题:

内容(可选项):

URL(可选项):
URL标题(可选项):
图像(可选项):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