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著(罗素)《宗教与科学》第八章 宇宙目的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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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霍林河 于 August 30, 2001 18:57:52:

第八章 宇宙目的论

对现代科学家来说,只要对宗教即不是漠不关心也不是充满敌意,他们就会对宇宙
目的论坚信不移。对于他们来说,宇宙目的论是经过灭顶之灾的旧教条中的幸存者。
同样,自由派神学家也把它当作他们的教条的核心。这个原理有许多形式,但是它
们在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相信进化是沿着一个具有道德价值的方向进行的,在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整个宇宙漫长发展过程的原因。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亚瑟·汤
姆斯爵士认为科学是不够全面的,因为它不能回答“为什么”的问题。他认为宗教
可以对此做出回答。为什么要形成星球?为什么太阳要有行星?为什么地球冷却下
来,并且产生了生命?因为在科学与神学之间,最终将会产生某种值得赞美的结果,
虽然我不能完全确定它将会是什么,但是我相信,它可能是科学的神学家或者是具
有宗教精神的科学家。

宇宙目的论有三种形式── 一神论的、泛神论的以及一种被称之为“自然发生的”。
第一种是最简单、最正统的,它认为上帝所以创造了世界和自然规律,是因为他预
知某种好的东西会发展出来。在这里目的是有意识的存在于创世主的头脑中的,而
创世主自己保持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之外。

在泛神论的形式里,上帝不是存在于宇宙之外,他就是整个的宇宙。因此不可能存
在一个创世的行动,但是在宇宙中存在一种创造的力量,宇宙发展的整个过程,就
是按照这种力量预先设计的计划进行的。

在所谓“自然发生的”形式里,目的则是比较盲目的。在较早的阶段中,对宇宙后
来的发展没有任何期待,但是一种偶然的冲动导致了高级发展形式的出现,因此在
某种意义上,结果是隐含在初始阶段的。

我们在以前的章节中谈到的BBC的专题演讲中,对这三种形式都有所表述。伯明翰主
教主张一神论的形式,J·S·哈尔丹教授推崇泛神论的形式,而亚力山大(Alexander)教
授则鼓吹“自然发生的”形式,尽管洛依德·摩根(Lloyd Morgan)教授和博格森(Bergson)
才是这种形式更典型的代表。引用宇宙目的论各种形式支持者自己的话,是阐述这
些原理最直接、最方便的方法。

伯明翰主教坚称“与人的头脑中的理性相对应,宇宙中也存在一种理性的力量,”
并且“这种对应使我们怀疑宇宙的发展是由同一个愿望指导的。”这种怀疑并没有
持续很长时间。我们马上又听到“显然,人类的产生就是一种巨大变迁的结果。这
种发展难道真的仅仅是盲动的结果吗?我无法设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
事实上,从科学方法获得的现代知识出发得到的自然的结论是,宇宙是在思想控制
之下的,而这种思想又被意志指导着向一个特定的结果发展。人类不可能是那种不
可思议、完全不现实的电子和质子特质的产物,或者所谓时空断续的结果:人类是
某种宇宙目的的产物。因此从人类的特质和能力中,一定能够发现那个宇宙目的所
要达到的终点。事实上,人类最杰出的道德和精神就表现了宇宙目的的性质──人
类灵魂的源泉。”

很明显,主教反对泛神论,因为如果世界就是上帝,那么世界中的邪恶也包含在上
帝之中了,同时还因为“我们必需坚持上帝不会象宇宙一样,处于制造之中。”他
坦率地承认世界里存在邪恶,并进一步说:“我们对竟然存在如此之多的邪恶感到
困惑,这种困惑是反对基督教一神论的主要论据。”非常诚恳地,他在这里没有批
评这种困惑是缺乏理性的。

巴尼斯博士的说明引出了两种类型的问题──一类与一般的宇宙目的论有关,另一
类则仅仅于一神论形式有关。前者我将在以后的段落里探讨,但是对后者我必需在
这里作点说明。

把目的的概念应用到人类的创造活动是非常自然的事。除非是天方夜谭,一个渴求
房子的人,不可能仅仅凭着愿望就能够得到一座房子。他必需通过付出时间和劳动,
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上帝却不受这种限制。如果上帝真想善待人类(我自己怀
疑这种假设),他为什么不象《创世纪》中所说的那样,立即创造人类?那些已经灭
绝的鱼龙、恐龙、梁龙和柱牙象等等又有什么作用?巴尼斯博士自己也承认,创造
绿虫的目的就是一个迷。狂犬病和恐水病又有什么用?你可以回答说,这是因为自
然规律在产生美好事物的同时,难以避免地会产生邪恶的东西,但是那等于根本没
有做出回答,因为自然规律也是上帝制定的。由于人的罪孽而产生的邪恶可以归结
于我们自己的自由意志,但是人类产生之前的邪恶又怎么解释呢?威廉·基尔斯徘
认为,人类捕食的野兽的身体中存在恶魔,而它的罪孽在野兽被创造之前就有了。
我很难设想巴尼斯博士会接受这种说法,但是也难以想象还有任何其它逻辑上合理
的解释。虽然这种困境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是它确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创造
了含有邪恶的世界的全能的精灵,如果不是由于他自身的罪孽的话,至少他自己也
含有一定程度的邪恶。(正如因基所说:“我们狭隘的道德观夸大了邪恶的问题,我
们习惯性地把它归结于造世主。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上帝是有道德的生灵,我们通过
对他制造的法则本身及其法则的应用的观察表明,他不是有道德的生灵。”《坦率
的随笔》第二卷,第24页。)

相比之下,泛神和自然发生形式的宇宙目的论的原理就较少受到这样的置疑。

由于泛神论本身的多样化,泛神进化论也具有多种形式。我们现在讨论的J·S·哈
尔丹教授的观点与黑格尔具有渊源,正如黑格尔派的所有观点一样,它也不是很容
易理解的。但是这个观点的核心在过去几百年具有深远的影响,因此有必要对它作
以审视。另外,哈尔丹教授在许多特殊的领域里都是非常杰出的,他应用详细的研
究,特别是生理学中详细研究来说明他的一般哲学。他认为对有生命物体的科学实
验表明,对生命的研究需要物理和化学以外的其它规律。正是这一点使他的观点深
受重视。

按照这种哲学,严格说来不存在“死的”东西,而任何有生命的物体也都具有意识
的特征,再进一步,一切意识又都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神性。我们在上一章中曾经讨
论过表象与本质的区别,尽管哈尔丹教授没有直接涉及到这个问题,但是他的观点
却与它密切相关。与黑格尔一样,在他的观点中表象与本质的区别仅仅表现在量的
不同而不是质的不同。死的物体是最不真实的,活的物体比较真实一些,具有意识
的人则更加真实,但是只有上帝是完全真实的,也就是说整个的宇宙是表现为神的。
黑格尔自称他对这种假设作了证明,但是我们在这里不去涉及它的细节,因为那将
需要整整一本书。我们将通过引用哈尔丹教授自己在BBC演讲中的话,来说明他的观
点。

他说到:“如果我们试图把机械论的解释当作生命哲学的唯一基础,我们必需完全
放弃传统的宗教信仰以及许多其它的通常的信仰。”但是他认为,幸运的是,我们
不需要用物理和化学的术语机械地解释所有的东西,实际上也不可能机械地解释一
切,因为生物需要有机体这样的概念。“按照物理学的观点,生命不过是一个特殊
的奇迹。”“遗传...本身就意味着,生命作为一种可以自我协调单元的特殊性
质,它总是趋向自我控制和再生。”“如果我们假设生命不是自然中固有的,那么
就一定有一段时间生命是不存在的,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证明的假设,它使生命的产
生变成是完全非理性的。”“生物学断然否定了用力学和数学最终解释我们的经验
的可能性,这至少非常明显地与我们的宗教观念有关。”“意识行为与生命的关系
类似于生命与力学的关系。”“按照心理学的解释,现在,并不仅仅是一个一闪即
逝的时刻:它包含了过去和未来。”正如生理学需要有机体的概念一样,(他坚持)心
理学也需要人格这个概念。认为人是由灵魂和肉体组成的是错误的,同样,认为我
们仅仅知道自己的感觉,而不了解外部世界也是错误的,因为在真理中,环境并不
是我们之外的东西。“空间和时间不能分割人格,它们仅仅是在人格中表现了一种
顺序,因此正如康德所说,人格中包含了无限的时空。”“人格不能互相包含。能
动的正义和真善美的理念作为人类共同的利益、而不仅仅是每一个人的个人利益,
始终出现在我们的心中,这是我们可以体验到的简单的基本事实。尽管它具有不同
的风貌,这个理念却是唯一的理念。”

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就是从单一的人格到上帝。“人格不仅仅是一个个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认识到上帝的存在──上帝不仅仅作为一个我们之外的存在
而存在,而是在我们中间和周围作为一个人格中的人格。”“只有在我们内心,在
我们对真理、正义、慈悲和美好的能动的唯心活动中,以及随之而生的与他人之间
的夥伴关系中,我们才能够发现上帝的启示。”他告诉我们,自由和永生属于上帝,
而不属于个体的人,个体的人不是完全“真实的”。“即使整个的人类都被消除,
永恒的上帝也仍然是唯一的实在,以他的真实存在为本,我们内部的那分真实也会
继续存在下去。”

一个可以给人以安慰的见解是:从上帝是唯一的真实出发,贫穷的人就不应该抱怨。
企图留住“没用的奢华之类一闪即逝的过眼烟云”是愚蠢的。“贫穷背后的那分真
实可能比富有更令人满足。”“唯一最高的真实是精神和人格的真实,这种真实因
上帝的存在而得到印证,”这对于那些忍受饥饿的人无疑是一种安慰。

这种理论引发了许多问题。让我们从最确定的问题着手:在什么意义上生物学不能
够归结到物理学和化学,或者心理学不能追朔到生理学?

在生物学与物理、化学之间的关系上,哈尔丹教授的观点与大多数专家的观点是不
同的。嘉克斯·劳伯(Jacques Loeb)在《生命的机械观》(1912年出版)一书中阐述
的与之对立的观点,尽管不是最新的,但是却是非常令人钦佩的。这本书中一些最
有趣的章节,对那些被哈尔丹教授认为显然不能用机械原理来解释的生命繁殖现象,
给出了实验结果。E·S·古德瑞弛(E.S.Goodrich)先生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
的最新版本中的观点,被普遍地认为奠定了机械论的基础,他在进化论一节中说:
“对于一个科学观察者来说,一个生命有机体是一个自我调整、自我修补的生理-化
学复合机制。从这一点出发,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完全是由它的生理-化学过
程构成的,它形成一个连续的、独立的而又不受任何神秘的外部力量干预的系统。”


如果你试图从这篇文章中,找到任何不能归结为物理和化学过程的生命物体活动的
证据,那将是徒劳无疑的。作者指出,在有生命和无生命物体之间不存在一个明显
的界线:“在有生命与无生命物体之间不存在一个明显的界线。没有什么特殊的、
有生命的化学物质,没有任何与无生命物体不同的特殊的关键元素,也没有发现任
何特殊的力在起作用。发展的每一步都是由它之前的过程决定的,而现在的发展也
决定了以后的变化。”关于生命的起源,他说:“合理的假设是,很久以前当条件
适当的时候,形成了不同种类的、比较高级的化合物。许多这些化合物是不稳定的,
几乎刚刚形成就分解了,其它的可能比较稳定,因而能够持续存在下去。但是其它
的在分解的同时,也可能趋于改变、同化。这种进程一旦形成之后,这种生长的化
合物将不可避免地使自己不再分解,而且可能会吸收或者溶入其它不如自己复杂的
化合物。”这种观点,而不是哈尔丹教授的观点,是在现今生物学家中流行的观点。
他们同意在有生命和无生命物体之间没有一条鲜明的界线,但是如果哈尔丹教授却
认为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死的物体其实是活的物体时,多数的生物学家便可以说,活
的物体的确也是一个生理-化学体系。

生理学和心理学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这里有两个不同的问题:我们
身体的行为真的仅仅是由于生理的因素造成的吗?同时发生的精神现象和身体的运
动是什么关系?只有身体的行为是可以被外界观察到的,我们的精神只能被外界
“推断”出来,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够“感觉”我们自己。至少按照常理是这样。在
理论上严格的说,我们无法直接观察身体的行为,而仅仅能够观察它对我们的某些
影响而已,其他人在同时的观察可能与我们的观察是相似的,但是或多或少永远不
会与我们的观察完全相同。由于这个以及其它的原因,物理学和心理学之间的鸿沟
也许不象先前想象的那么大。人们认为物理学可以预言在一定条件下我们将会看到
什么,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心理学的一个分支,因为观察本身就是是一个“精神”事
件。这种观点是现代物理学的面前不得不认真对待的,因为物理学只能接受可以被
经验证明的论断,而证明又离不开作为观察这的人,这样心理学就渗入了物理学中。
但是所有这些都属于这两门科学的哲学,而不是它们本身的的实际活动,尽管二者
在这个论题上重新确立了“友邦”关系,它们各自所借用的手段还是很不一样的。


现在回到上一段开头提到的两个问题:正如我们在前面几章看到的,如果我们身体
的行为都是由生理原因造成的,作为动因,我们的精神就变得不重要了。我们只能
通过肉体行为与其他人交流或者对外部世界产生影响,我们的精神只有对身体行为
发生影响时才有意义。但是,由于精神和身体的区别只是随意的、人为的,我们的
身体运动可能完全由物理学来解释,尽管精神事件也是它的一种原因。仅仅用精神
和身体是不能对实际的问题进行说明的。我们大概可以这样发问:我们身体的行为
是由生理-化学规律决定的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是否有一个独立的心理科学,
我们能够通过它来直接研究精神事件,而无需引进一个人为的物质的概念吗?

对这两个问题没有一个确信无疑的答案,尽管有证据支持对第一个问题的肯定性回
答。这些证据并不是直接的,我们不能对身体的运动做出象对木星运行那种计算。
但是人体和低级动物身体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不存在这样一个分界,我们可以
说:在这里物理和化学不再适用。正如我们所见到的,有生命和无生命物质之间也
不存在一个明显的界线。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物理和化学是贯穿于整个过
程的。

对于独立的心理科学存在的可能性,现在可以说的东西更少。在一定程度上,心理
分析已经做了创造这样一种科学的尝试,但是到目前为止,在避免生理因素的影响
方面,这种尝试是否成功还存在疑问。我个人倾向于──尽管不无踌躇──最终物
理学和心理学必将孕育出一个新的科学,而它可能不同于目前二者中的任何一个。
物理学的手段,曾经是在形而上学的“物质”的实在性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但是
这种实在性现在已经不付存在了,新的量子力学凭借的是一个不同的手段,它抛弃
了不实的形而上学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心理学的手段是在对“精神”的形而上
学实在性信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物理学和心理学都能够彻底摆脱这些错误的
阴影时,他们也许可以发展出一个科学,它即不完全处理精神,也不仅仅研究物质,
而是探讨一种不能简单地贴上“物理”或者“精神”标签的事件。即使那时,心理
学科学性的问题也仍然会悬而未决。

然而哈尔丹教授在心理学上的观点所引发的是一个比较有局限性的问题,对此我们
可以谈一些比较确切的东西。他坚持心理学与众不同的概念是“人格”。他并没有
给这个概念下定义,我们不妨认为它是描述精神之各部分关系及其相互影响、改造
的原理。他所说的人格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人格代表的仅仅是“灵魂”的话,
你也许可以为它辩护。但是它与灵魂不同的是,它是几个有机相连的整体,而不仅
仅是一个单一的实体。相信人格这种定义的人说,在张三的头脑中的所有东西,都
具有一种张三特有的性质,任何其他人的头脑中都找不到类似的东西。如果从科学
的角度看待张三的头脑,你不应该局限于那些可以描述普通物体的一般规律,你必
须记住所有的事件都是与那个特定的人有关的,它们的发生离不开他的历史和性格。


尽管这种观点有它吸引人之处,但是我认为没有理由认为它是真实的。毫无疑问,
由于各自的经历不同,两个不同的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但是一个
磁化和一个没有磁化的铁也会发生这种情况。人们认为记忆是铭刻在大脑当中的,
它通过改变物质的结构来影响人的行为。对性格的概念也可以作类似的考虑。如果
一个人性情暴躁,而另外一个人脾性谦和,二者的不同往往是由于分泌腺的缘故,
而且在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药物得到改变。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认为人格是神秘和不
可变的,这种观点被接受的主要原因是它迎合了我们的自尊心。

现在再来看看“按照心理学的解释,现在并不仅仅是一个一闪即逝的时刻:它包含
了过去和未来。”和“空间和时间不能分割人格,它们仅仅是在人格中表现了一种
顺序。”这两个陈述。我认为哈尔丹教授在考虑过去和未来时,他所想的是这样一
种情景:当我们看到闪电时,我们就会期待将听到雷声。可以这样说,作为过去的
闪电和作为将来的雷声,同时进入了我们现在的精神状态之中。这是词义的误导。
对闪电的追忆并不等于闪电本身,对雷声的期待也不是雷声自己。我没有否认追忆
和期待的实在的影响,我考虑的是主观经验的实际特性:看到和追忆不是等同的,
倾听和期待也不能划等号。在心理学中,现在与过去和未来的关系,也和在其它领
域一样,是一种因果关系,并不仅仅是一种相互的贯通而已。(当然我不会认为我的
期待制造了雷声,是雷声总是随着闪电而来经验,再加上闪电的出现,产生了对雷
声的期待。)记忆并不能延长过去的经历,它仅仅是过去的一种功效。

关于空间的问题,情况是类似的,只是更加复杂了一些。存在两种不同的空间,第
一种是个人经历的寓所,第二种是物理空间,它包含了桌子、椅子、太阳、月亮、
星星以及其他人的身体等等,我们的感官仅仅是它们的反射,但是我们认为它们是
独立存在的。第二种空间只是一种假设,对于一个认为这个世界仅仅是他自己的经
验的人,通过严格的逻辑可以将其否定。哈尔丹教授不想承认这一点,因此必需接
受,除了他自己的经历外,还有其它东西存在。主观所认识的空间可以是多种多样
的,有一个看得到的空间,它包含了我的所有看得到的经验;有可以触摸的空间;
也有象威廉·詹姆斯所说的那种腹痛的扭曲空间,等等、等等。当把我自己当作世
界万物的一员时,每一种形式的主观空间都在我心。我所看到的繁星点点的太空不
是天文学遥远的星空,它仅仅是繁星对我的一种作用,我看到的东西自在我心,而
非身外。天文学上的星星、存在于我心之外的物理空间,我只能通过推理、而不是
通过对自身感知的分析来认识它。哈尔丹教授说空间在人格中表现为一种顺序,这
种说法对个人内心的空间是对的,但是却不能应用到物理空间。他关于空间不能使
人格孤立的附加说明,只有物理空间也存在于人的内心才有意义。把这些弄清楚之
后,他的立场就变得不太合理了。

正如所有黑格尔的追随者一样,哈尔丹教授也迫不及待地显示,没有任何东西是真
正孤立的。如果他的论证可以被接受的话,他就已经向我们显示了,一个人的过去
和将来都同时存在于他现在的状态中,我们共同生活的空间也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
但是为了证明他的论点,他又进一步说:“不同人格之间不是互相排斥的。” 在他
看来,一个人的人格表现在他的观念当中,而所有人的观念都大同小异。我把他的
话再重复一遍:“一个活跃的真理、正义、慈悲和美好的观念始终向我们展现...
尽管它有着不同的侧面,这种观念仍然是一种理想。正是这种理想以及它的创造,
向我们揭示了上帝的旨意。”

坦率地说,这种陈述让我无言以对、无所适从。我不怀疑当哈尔丹教授说“一个活
跃的真理、正义、慈悲和美好的观念”始终出现在他自己面前时,说的是他真实的
感受,我必需相信这一点,因为他坚称是这样的。但是当把这种杰出的美德推广到
整个人类时,象他一样,我感到我也有权力表明自己的观点。就我自己来说,我发
现虚假、非正义、苛刻和丑恶也时时缠绕着我们,不但事实如此,理想和观念也是
一样。难道他真的认为希特勒和爱因斯坦所拥有的是“同一个理想的不同侧面”?
在我看来,如果你这样对他们说,二者都会认为自己遭到了诽谤。当然你也可以说,
他们中的一个是反派角色,他只是没有追随自己心底里深信的理想而已。不过在我
看来这个解释实在牵强。希特勒的理念主要来源于尼采(Nietzsche),所有证据显示,
他对尼采心悦诚服。除非有黑格尔辩证法之外的方法能够证明这一点,我不知道我
们怎样才能晓得,上帝是把他的理念体现在耶和华(Jehovah)的身上还是体现在沃坦
(Wotan)的身上。

天堂中永恒的享乐对于穷人是一种安慰,这只是富有者的说教,穷困者对它已经越
来越厌倦了。在当今的时代,把上帝与经济上的不公正联系在一起是不明智的。

与一神论的宇宙目的论原理一样,泛神论的原理在解释没有上帝指导的进化的必然
性时,也遇到了困境,尽管它们的困境在形式上有所不同。如果时间真的象几乎所
有的泛神论者所说的那样,没有绝对的实在性,为什么世界上美好东西总是在后期、
而不是在初期出现?把这种顺序颠倒一下有什么不同呢?如果事件的时间烙印只是
一种幻想,只是上帝随意贴上的标签,为什么他选择先有不高兴的事、而把高兴的
事放在后面?我同意因基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它们没有答案。

我们下面将要讨论的“自然发生”论就避免了这种困境,它强烈地坚持时间的真实
性。但是我们将会发现,它陷入了其它同样不能自拔的困境。

亚力山大教授是在BBC专题讲演中唯一代表“自然发生”论观点的演讲者,前面我曾
经引用过他的话。他在演讲开始时说:无生命的物体、有生命的物体和精神是连续
地、按顺序出现的:

“洛依德·摩根先生引进了,或者说他重新引进了自然发生这个概念和术语。生命
由无生命的物体产生,而精神又是生命的产物。有生命的存在同时也是物质的存在,
只是它形成了一种新的特性,那就是生命...。对于生命到精神的转化也可以做
出类似的描述。一个‘有精神’的存在同时也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但是它完成了
这样一种复杂的发展过程,它的某一部分形成了一种美妙的结构,尤其是它特有的
神经系统,孕育出了精神──或者你也可以称它为意识,如果你觉得那样更好的话。”


他继续说到,没有理由认为精神是这种发展的终点。恰恰相反,它“预示了某种未
来的、超越精神的品质,这种品质与精神的关系类似于精神与生命、或者生命与物
质的关系。我把这种品质称为神性,具有神性的存在就是上帝。因此,对于我来说,
所有的东西都趋于最终获得这种品质。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当从更广阔的视野观察
时,科学需要神。”他说,世界正在“向神性努力,”但是“在现在的世界上,神
性还没有表现出它特有的品质。”他补充说,在他看来,上帝“不是历史上的宗教
说的那种创造者,它是被创造出来的。”

亚力山大教授的观点和博格森的“创造性的进化论”非常相似。博格森认为,在进
化过程中,将出现一种全新的东西,它不能被预知,甚至无法对它加以想象。有一
种神秘的力量,它促使着所有事物的进化。比如一个没有视觉的动物,就有一种对
视觉神秘的预知,并且在冥冥之中向生成眼睛的方向发展。在任何一种新的东西形
成时,过去的东西会被保存在记忆里,而永远不会消失,遗忘仅仅是一种表面的现
象。因此世界不断地丰富着自己的内涵,总有一天它会达到某种美妙的境界。理智
是应该避免的东西,因为它总是僵化地向后看,我们必需利用直觉,因为创造美好
事物的冲动就隐含在直觉之中。

不要以为他会对此提供让人信服的原因,无非是偶而引述了一些糟糕的生理学的只
言片语和拉马克式的暗示而已。博格森应该被看作是一位诗人,他自己的原则是避
免一切纯粹理智的东西。

我不认为亚力山大教授全盘接受了博格森的哲学,但是尽管他们独立地发展了各自
的理论,他们的观点还是很相象的。至少在对待时间的态度上,在对进化过程中终
究会出现某种不能预知的美好的东西的信仰上,他们的理论是一致的。

种种不同的困境使自然发生论的哲学难以令人信服。其中一个主要的困难大概是,
为了摆脱决定论,就不能对未来做出预测,但是这个理论自己却又预言将来会出现
上帝。他们处于与博格森所说的蛤蜊完全相同的地位,想获得视觉,但是又不知道
视觉是什么。亚力山大教授坚持,我们在某些“神奇的”经历中,有一种模糊的
“神”的意识。他说,这种感觉的特征是:“对某种神秘东西的神秘感觉,在我们
感到孤立无助的时候,这种感觉可能使我们恐惧,也可能对我们有所帮助,但是它
不是我们可以通过感官和反思可以知道的东西。”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这种感觉是重
要的,或者按照他的理论的假设,随着精神的逐渐发达,这种感觉在生命中变得越
来越重要。人类学对此给出的是恰恰相反的答案。友善的或者敌意的神秘感觉,在
野蛮人的生命中的作用远远大于它在文明人生命中的作用。如果这种感觉就是宗教
的标志的话,已知的人类发展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包含了对宗教的削弱。很难把一个
自然形成的“神”容入这种假设的进化论的论证之中。

这种论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非常牵强的。他们说,进化过程已经经历了三个阶段:
物质、生命、精神。没有理由假设世界的进化已经终结,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设想,
非常可能在今后的某一天,会有第四、第五以及第六个阶段等等。但是他们告诉我
们,进化的第四阶段是最终的阶段。到目前为止,物质不能预知生命,生命也无法
预言精神,但是精神、尤其是蒙昧的巴布亚人(Papuan)或者在丛林中生活的人,却
可以朦胧地预感到下一个发展阶段。显然,这纯粹是一种猜测而已。它也可能是真
的,但是不存在做出这种假设的任何理性基础。自然发生论哲学关于未来不可预知
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它自己却立即开始对未来进行预测。人们宁可放弃迄今为止
上帝的真正含义,但是却不愿意放弃“上帝”这个词。自然发生派进化论者相信不
是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们自信地说,世界正在创造上帝。但是除了名字之外,
这种上帝与传统上被崇拜的上帝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就宇宙目的论而言,无论它的哪一种形式,都必需面对两种批判。首先,那些相信
宇宙目的论的人总是认为,世界将会沿着迄今为止的发展方向继续发展,另外,他
们坚称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宇宙美好意愿的佐证。这两种假设都不无疑问。

关于进化方向的论证,主要是从地球上有生命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得到的。现在我们
知道,地球仅仅是浩瀚宇宙中的一角,我们没有理由假设它就代表了宇宙的其它部
分。詹姆斯·金斯(James Jeans)爵士认为,在宇宙的其它部分现在是否存在生命,
是非常值得怀疑的。在革白尼革命之前,上帝的目的被设想为主要从是对人类的关
照出发的,但是现在这个假设就不再那么合乎情理了。如果宇宙的目的是演化出精
神,那么它就太无能了,因为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它仅仅产生出这么一点点精神。
当然将来可能会在其它地方发现更多的精神,但是对此我们没有丝毫的科学证据。
生命是由偶然事件产生的,这似乎很奇怪,但是在如此庞大的宇宙中,什么样的偶
然事件都是可能发生的。

然而,即使接受宇宙的目的主要是对我们这个渺小星球的关注这种不可思议的观点,
我们仍然有理由怀疑这种目的是否就真的象神学家说的那样。如果我们不用足够的
毒气毁灭所有的生命,地球上的生命将会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却不能永远
存在下去。可能大气层会弥撒到太空;可能潮汐会使地球永远以同一侧面对着太阳,
造成一半过热、一半太冷;可能(正如J·B·S·哈尔丹在一个道德寓言中说的那样
)月亮将会滚落到地球上。即使上面假设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当太阳爆炸、塌陷成冰
冷的白矮星时,我们也将会全部毁灭,尽管我们不知道发生这种变化的具体日期,
但是金斯告诉我们它可能在大约一万亿年以后发生。

一万亿年使我们有时间对末日作准备,同时我们也期待到那时天文学和火箭将会取
得了充分的进步。天文学家可能会发现另外一个恒星,有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行星,
接近光速的火箭可能会把我们送到那个行星上去,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所有的乘客
都很年轻,某些人就可能在死亡之前到达那里。这可能是一个非常渺茫的希望,但
愿能如愿以偿。

尽管我们驾驭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遨游宇宙也不能使生命永远地存在下去。热力
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能量分布永远由不平衡状态向平衡状态过渡,当达到一种终
极的平衡状态后,任何进一步的发展都变得不可能了。如果在达到那种状态之前生
命还没有消亡的话,当宇宙发展到那种状态时,生命将不会存在了。再次引用金斯
的话:“同人类一样,宇宙也有终结,生命唯一的归宿只能是坟墓。”这种认识促
使他对我们这里关心的问题加以思考:

“自从基奥达诺·贝鲁诺由于相信日心说而殉难至今,已经三个世纪了,这期间我
们的世界观发生的变化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但是我们对生命和宇宙之间的关系仍
然所知甚少。对如此珍贵的生命的意义,我们仍然只能猜测而已。难道那些荒无生
命的星球和星系,广渺无垠宇宙中无由耗费的辐射,数万亿年物质的变迁,仅仅是
为了实现那个终极创造物做准备?这也太铺张、奢嗜了吧?或者这仅仅自然进程中
一个不重要的、偶然的副产品,而自然进程本身则对终结有着更加巨大的展望?或
者沿着一个比较谦卑的思路,我们仅仅把它当作自然的一种疾病,它使早期的物质
失去了高温和产生高频辐射的能力,因而生命得以形成而不被摧毁?或者我们应该
把人文抛在脑后,我们可以设想,只有庞大星体和星云物质、以及无尽的天文时间
长廊的创造者,而不是由它们创生的东西,才是唯一的真实?”

我认为这些论述,象科学一样,提供了另外一种公正、没有偏见的选择。最后一种
设想,认为精神是唯一的真实,而天文学的时空是由它们创造的,从逻辑上讲,这
里有许多问题需要讨论。那些为了避免令人沮丧的后果而接受了这种观点的人,并
没有真正意识到它带来的后果。我所直接知道的任何东西,都是我的“精神”的一
部分,由此而推导出来的其它的存在没有完全确定的意义。因此可能是除了我的精
神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存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我死去的时候,宇宙也随着
消失了。但是如果我接受其它人的精神也是真正的存在,我就必需接受整个的宇宙
也是真实的,因为二者有着同样有力的证据。有一种理论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其
他人的精神也是存在的,尽管他们的肉体仅仅是幻象而已,金斯的最后一种设想与
这种理论是不一样的。他认为“我”是空旷宇宙中唯一的存在,是“我”以丰富的
想象力创造了人类、地质结构、太阳、星星和星云。据我所知,没有一种合理的逻
辑论证可以推翻这种理论,但是对于其他形式的认为精神是唯一的存在的唯心主义
理论,我们却掌握了推翻它们的证据,因为我们对其他人的精神的认识依赖于他们
肉体的存在。因此如果其他人具有精神,他们就具有肉体,可能存在着脱离肉体的
精神,但是它将是不可知的。

现在我回到关于宇宙目的论的最后一个问题: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宇宙美好愿
望的证据吗?正如我们看到的,这种信仰的基础是因为宇宙产生了“我们”。我对
此无法否认,但是我们真的那么高贵,值得引发这样一个漫长的序幕吗?哲学家强
调价值:他们说,如果我们认为某些东西是好的,而它们也真的是好的,当我们能
够做出这样正确的判断时,我们自己也一定是非常好的。但是这是一个循环的论证。
一种具有其它价值观的生灵,通过证明我们受了撒旦的唆使,可能会认为我们是残
忍的。人类拿着一面镜子,对视着里面的自己,骄傲地设想自己是如此的杰出,以
至于整个宇宙的目的都是为了我的存在,这是不是多少有些荒唐呢?为什么人类这
么值得称颂?为什么不是狮子和老虎呢?它们远远没有象人类这样,毁坏了如此之
多的动物和人的生命,而它们的形貌也比我们更漂亮。为什么不选择蚂蚁呢?它们
对“协作国家”的管理远远胜过任何法西斯。一个夜鹰、百灵鸟和麋鹿的世界难道
不比充满残忍、不平等和战争的人类世界更好吗?我们期待宇宙目的论的信徒们是
充满智慧的,但是他们的作品却使我们怀疑这一点。如果赋予我无限的能力,并且
花费数百万年的时间去试验,我不认为人类是值得赞美的最后选择。

人类作为一种回流中奇特的偶然产物,他具有高尚与腐败的双重品行是完全可以理
解的。只有人类自己深不可测的自我标榜,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认为上帝创造出我
们是有充分理由的。如果那些认为人类是宇宙目的见证的人没有被教育的谦虚一些,
哥白尼的革命就没有达到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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