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木兰花 于 January 19, 2003 19:49:54:
回答: 旧日河山——女儿经（二） 由 木兰花 于 January 19, 2003 19:47:55:
但是我得回村报名。报名时，我违反了父母要我报上海第一医学院的旨意，第一志愿在天南海北的厦门大学和吉林大学中抓阄选了一个，这就是我的宿命和与诸位的缘分。其实蓄意不选上海，不过为了区区小事给我的上海坏印象，象我外婆舅妈们议论我身高脚大，表兄妹笑我的口音，拥挤的虹桥游泳池等等。回去时秋收刚过，还有很多农活，但我已不去上工，苦苦地与自己的逆反心理搏斗，背着政治题。事实证明我曾是多么英明，我在此后诸多考试中，屡次将专业考满分而政治不及格。在七七年把政治考砸了绝对没有上学的机会。我刚回村时妮子们来看我，我给她们分了带来的糖果和针线，便盼着她们离开。但她们不觉，仍在说笑拉呱，直到停电了。我带了一捆蜡烛，抽出一根来点上，心里恨恨地想，她们怎么这样讨厌，愚昧，无知，落后。我忘记了她们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把我看成她们中的一员，给予我的同情和帮助，尊重和鼓励。我在这次回家中，意识到我生来要走不同于她们的路，落户在这儿，是为命运所迫。我已将她们彻底地背叛。烛光中，英妮子平日无神的毛毛眼闪着亮，她说，“冬妮子病了这一场，象是换了个人呢。”
妮子们很少来找我了。而果子，和子几个男回乡知识青年，常来和我们几个参考的知青讨论试题，我在与他们的讨论中受益非浅。高考第一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坐着大队派出的拖拉机到了近二十里以外的考场。那天刮着风，黄河故道的细沙，刮的漫天昏黄。我走进教室，把准考证放在桌角，接过数学试卷就忙了起来。期间有几个监考人员到我身后来看我答卷。下午考语文。卷子答完，我身上已落了一层沙土。第二天我很累了，考理化时不能聚精会神。考完试，便是长久的等待。尽管我的旷工，大队仍要我回去写稿子，送文件，我也乐得有机会到公社去探听消息。一次去公社，一个文教组的人在谈论高考，我立即竖起耳朵听，他说我们县数学最高分在我们公社，哪个村的不知道，写的是仿宋体。我心立即砰砰跳个不停，快步走了出去，走出庄子才发觉没拿文件。回去拿了文件，却从无比快乐中清醒起来，因为不知其它科目考分的情况，我忧心忡忡地回了村子。再后来接到我父亲的信，说我总分上重点不成问题，但上一医并未招了我去，因为我的卷宗不知哪儿去了。拿着信，我百感交集，有对父母的疚欠，有自己做主的得意，有不知被何处所录取的焦虑，也有去不成上海的后悔。是夜，给我父母写了忏悔书，招了报志愿时做的手脚。我可以想象他们的捶胸顿足。
过了元旦，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我们村，我和一个叫李克的男知青考上大学，和子考上了师范学校。和子家摆酒时，几番叫我去，说我给他讲的那道一元二次方程，是他考上的关键。我去了一看，桌上全是男人，大队小队的头目，和子的同学，和子的哥哥平子，和李克。我便躲到灶房与和子的嫂子做伴。灶房里暖洋洋地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平嫂子包着包子，问我到哪里上学，说到长春之远，她说，“妮子，那不比下乡离家还远吗？图个啥哩？”我说，“去上学，学校还挺好。”她说，“太远哩，出门你才知道，哪儿都不比自个儿的家。没人疼哩。”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大笑：“又不是小孩，还要人疼？”她摇头，“看这妮子说的，任是谁，多昝都要人疼。你笑俺，有天你信俺这话。”我抱着一包热包子回到知青点，英妮子已在严寒中不知等了我多久。“冬姐姐，你正格要走，走那么远？”我点上蜡烛，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珠。我摘下我的围巾挂在她肩上。她呜咽着说“明个来家吃饭”就跑了。我去她家时，给她带去了她喜欢的我的衣服，剩下的针线，种种我不再需要的东西。当她和她父母都要我再回去看看时，我也一口答应了。多少年后，我才意识到我曾多么地渺小。当我一钱不值时，是英妮子给了我一个被承认的机会。我和她在友谊中找到自信，使高傲的秀妮子们对我对她都另眼相待。在我要离开时，她无可奈何地抱着我留下的衣物，如同那是我的一部分，而我最终对他们作了我不打算兑现的承诺。
我在一个清晨离开岳家庄，太阳刚刚升起，腊月里村人还没出门，街上静悄悄的，点上三个女生送我到公路上。那年的春节大约是二月六号。我在大院里遇到回家过年的建成，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会远走高飞。”说和听这个预言的人，都没有想到其中的预见性，我真在一条不归路上走向了天尽头。三月初，我到了遥远的长春，成了我们班二十个女生中的老疙瘩。此后，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不识字，家有病母的英妮子，希望她能如愿地嫁人，她的男人丑也罢，穷也罢，但愿别见天价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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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我们大学考试入学二十五周年纪念，谨在此特别致意七七届同学，尤其是从工矿农村考上大学的同学。希望在将来读到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