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河山——女儿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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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木兰花 于 January 19, 2003 19:46:38:

旧日河山——女儿经

1976年的九月,我高中毕业被送去上山下乡,那年我十七岁。彼时社会上已开始厂社挂钩,即某单位的子女送到某村,美其名曰工农协助,实质上是在当时的政治形式下,尽可能地买通贫下中农,照料子女们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父母的单位是省里最大的医院之一,还算有财有势,在省城东郊一个从未接纳过知青的庄子,盖了两进八间大瓦房,派了带队老师,算对得起自己的职工了。那是一个人心惶惶的年月,刚经过唐山大地震,毛泽东对人说:你办事,我放心。他老人家眼一闭倒放心了,全国人民都不放心。我们十几个大小相差一两岁的高中毕业生,懵懂呆着脸,满心不情愿,在锣鼓声中被送到了岳家庄。

岳家庄有千把人,为一生产大队,分六个小队,离公社所在地有五六里地的光景。这个村庄富裕,世故,分内外,讲利弊,如果不是与医院挂钩,它或许永远找理由拒绝接纳知青。为知青盖的八间瓦房中,他们在我们来前,已占了两间做大队部。村子南边是一个大水塘,旁边是小学和旧日的岳家祠堂。家家栽了些枣树,香椿,院子里有井。村子北边有一个大苹果园,一座翻砂厂,和几辆拖拉机的车库。一条两辆车宽的土路,从村子中横贯穿过。村子的四周,是平展的耕田,沿水渠种了白杨树。向北望去,似乎天际有些不成比例,那是因为天地交界是高高的黄河故道的缘故。黄河因为沙土沉积,河床远远高于平原,成为天河。村子西北过去两里地,就是黄河故道特有的沙质土,盛产花生,枣子。

我们被卡车载到了村里,许多乡亲来看风景。大队妇联主任是个胖嫂,她径直走向女生,笑嚷着,“看这妮子的脸象刚出锅的鸡蛋白,看那一对毛毛眼!”就连最矜持的雁子她也没放过,“这妮子黄头发。”分队时,不幸我和一个男生被分到三队。第二天我独自去上工,觉得孤苦伶仃。三队队长见了我们就阴下了脸,说这俩孩子能干什么,倒得分一份粮食,记个六分工罢。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一钱不值。

农田的活苦不堪言,休息时,我独自摸着满手的泡发呆。时间一分一秒过的极慢,那真叫度日如年。慢慢地我认识了同队人。男人们干活在一起,歇工时就有媳妇们去和他们打闹。未出阁的妮子们则坐在地头,纳鞋底袜垫,悄悄地说着话,时有嬉笑。老穿着红袄,浓眉大眼的是平妮子,她很少说话,总是跟着秀妮子。秀妮子长的不好看,淡眉似有似无,小眼,几乎不见睫毛,瘪嘴。但她很聪明,上过初中,能说会道,穿着自己裁的瘦腰上衣,显得很出众。她的未婚女婿是军人,为姊妹们所羡慕。浓油重彩,红脸黑发的英妮子,一身旧衣又脏又破,不太为秀妮子瞧的起。村里人管男孩叫某子,如和子,果子等等,女孩叫某妮子。对中学毕业的女孩他们有时按男孩叫,有时按女孩叫,也许算是一种尊重。一日我和英妮子四目相对,她先开口叫了我冬妮子,从此我便为妮子们认了同,成了她们中的一员。

她们谈着家事,手不停地为父亲兄弟们做着鞋脚,有时抱怨着嫂子们的自私和不孝。她们对知青既羡慕,又怜惜,因为我们见多识广又离家远走。她们用旧布碎布糊成袼褙,一层袼褙剪好蒙上白细布,就可以用彩线纳袜垫了。纳鞋底要用几层袼褙和麻线。她们做的鞋,无论是棉鞋单鞋,我觉得都土的穿不得。我决定要英妮子给我剪一副袜垫来纳,她们笑嘻嘻地不怀好意等着看笑话。妮子们想不到的是,我干农活笨手苯脚,却在上中学时绣过枕套,钩过桌布,靠这些手工来打发长日。我的袜垫纳了半截时,她们肃然起敬。我用她们一成不变的万字不到头花样纳完那副袜垫,便决定改革。我用纱布蒙在袜垫上作为十字绣的格子,她们都说这妮子疯了,没见过这样的。等我十字绣的袜垫纳了一半时,连别队的妮子们都来看西洋景。我真和她们打成了一片,常有人给我带一把花生,几颗青脆甜枣。或一块红薯,吃完刚烤熟的红薯,唇上黑灰象长了胡子,都笑,我也学会了用袖子擦脸。大队经常抽我去写稿子写黑板报,她们下工来找我,我见到她们,就把花边画成万字不到头,她们先怔怔地看,然后就来捶我,笑着嚷着:“这个死妮子,把黑板子画成鞋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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